鹤川

“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Cure

鹤婶

 

审神者生病了。

 

严格说来也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无非是撞上了这时节最寻常的流感病毒,抱着不愿吃药顺其自然的惰性最终演变成的高烧。起初只是喉咙瘙痒,恨不得生出一双细小的手往里面挠。第二天酥痒变成了疼痛,咽一口口水都像是万吨针芒向下压。现世带来的药也差不多吃光了,药研给她开过几剂药,味道堪比中药。不论仙鹤近侍怎么哄骗也不愿再喝第二次,佯装出泪眼汪汪模样好歹是劝住了那执意喂药的付丧神。要说审神者的性子却也实是处于习惯兑着平平淡淡的温开水咽进几颗阿司匹林的年纪,短刀抓的几味药实在是苦过了头,不爱喝也是正常。不过内行人的直觉就是不一样,在无数次无视药研“这样下去会更严重的”劝诫中审神者迎来了报应。

 

比如说严重到失声还是头一次。

 

 

努力一下的话还是能随着声带的震动讲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话。只是声音委实难听,浑厚又颤抖,活像嘎嘎乱叫的鸭子。姑娘家要面子的,打死也不愿被异性——特别是喜欢的异性冠以异样眼神,比起被那位仙鹤大人作弄嘲笑还不如装哑一段日子。

 

好在糟糕的预想并没有发生。病情的严重远远超出了想象,泯灭了她与仙鹤见面的机会。如果说只是简单的发烧的话躺一个下午也差不多该好起来了,审神者却硬生生在被窝里赖了一整天,一直到今日就任近侍职位的压切长谷部斗胆进闺房查看才发觉她异常滚烫的脸。

 

嗯,40℃。

 

药研眯起眼读数那飙升到不正常温度的体温计,他睥睨下眼睛,对上审神者因心虚而错过的目光。

 

“所以说,之前的药是全倒掉了吗?”

 

再找什么借口也是无济于事,药研认定的事容不得质疑。况且她现在这嗓子若是妄想诡辩怕不是只能让对方笑掉大牙。干脆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审神者点点头。

 

事态的结果要说是惩罚也不为过了。在根除病源前她被强制要求待在房间里,除了近侍外其他人一律不可擅自闯入天守阁。也不知道付丧神们会不会被俗世的病毒因子传染,安全起见被隔离一两天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审神者捻起被子遮住脑袋。

 

一个人的话还是很寂寞的。

 

 

病情到了第二天又加重了。脑袋晕乎乎的,仿佛几千万台机器轰隆隆作响。四肢酸弱无力,连呼出的气都炙热万分。审神者不是没有发烧的回忆,只是人的陋习只在脑海里留下来个“很难受”的标签,到底有多难受,也只有再经历一遍才能切实感受了吧。

 

远征回来的小短刀们送来了慰问品,全是审神者爱吃的甜点,此刻却丧失了食欲。除了蜷缩在暖和的被子里再没别的念头。偶然睡着睡着突然在半夜惊醒了,满头都是被不知名的噩梦惊出的冷汗。抬起眼来可以看见被月华照亮的一小块天花板,夏虫的嗡嗡鸣声随着滚落的朝露摔进万丈静谧。

 

守在樟子门外的付丧神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白色祳袖的影裁剪在干脆的宣纸上,活像高雅白鹤的覆羽。他的头发看起来乱乱的,很想让人去摸一把。被捧在怀里的白色太刀上缀的金链子投射下好看的线条弧度,让她想起它们随着他羽织上那些金链子一起沙沙作响的声音。

 

唉,好看的人哪里都是闪光点。审神者闭上眼,结束无果的妄想。

 

 

要说为什么喜欢鹤丸国永。恐怕这问题审神者自己也回答不上来。也许就是所谓的“始于颜值”吧,可是全本丸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男人,连素来不在乎自己相貌的同贯田正国要是放在现世,怕也是个充满阳刚气的人气王。更遑论是“天下五剑”中最华美一刃的三日月宗近。那么就用“合于性格”来解释吧。可惜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方流转千年早早看淡世事,就凭她这点点岁数想去读懂他的性子,那也实在太好笑了。对方跟她这只会一味索求的小姑娘不同,虽生性爱玩闹,却也懂得分寸。主子性格温顺也喜戏耍,那就不改童心整日“惊吓”不离口;对方若是严肃认真不爱麻烦,他也就收敛起性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做丁点僭越的事。

 

这样想来这大概就是她猜不透鹤丸国永心思的原因吧。少女的心意是好懂的,比如长年霸占近侍位置的偏爱,比如受了惊吓从不发怒的温顺,连本丸里的小短刀都看得出她喜欢鹤丸国永,这把平安老刀又怎么会猜不到呢?

 

您要是再明显点就好了。

 

审神者一遍遍在心里嘀咕。她素来口直心快幼年就被教育想要的东西就该努力争取,得不到就只能解释为不够努力,连审神者的职位也是靠发奋努力终于在一堆灵力水平相当的应征者中脱颖而出争取得到的。唯独在感情这里摔了坑。这和她以前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和敲满花丸的满分考卷和毛绒绒的大熊玩偶都不一样。人是活的,他们的七情六欲随自己掌控。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任你如何努力也是无济于事。不如说过度的痴狂倒只会给对方残留一个不理智的印象概念。处在恋爱期的审神者突然就敏感了,顿悟的能力以破竹之势疯狂提升。清光笑她是“恋爱使人明智”,书上的皇皇大论到了实践的时候就全通了。她一点点意识到自己对鹤丸国永露骨而坦白的感情,那对于暗恋的那一方来说应该是很不利的,如果他把她的喜欢同因艳羡他的声望与俊美而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人重叠在一起的话那么她的喜欢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她一味只是痴迷与敬仰于他,那么她和鹤丸国永之间的差距会同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年龄差一样遥远,并且随着她的终有一日老去与他不老不死的芳华永驻不断衍伸。总而言之,她该收敛起自己日益增长的喜欢,让这颗全程超速跳动的心脏回到正常的轨道,不要在他无意俯近身来的时候差点跳出胸膛。

 

要是光从外貌断定的话,他一定更适合高雅端庄的大和抚子,而不是这样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人的温柔可以划分成百十种动机,比如长谷部的关心会被她归类在“忠心”的小篮子里,粟田口家的慰问或许是出于“敬爱”。然而不管怎么细心归类,属于“爱”的那一个小篮子永远是空空如也,孤零零地被遗弃在角落。

 

……要是不是主人就好了。

 

那么她就可以充满信心地认定暂不担任近侍的他每晚守在天守阁门外的行为不是出于对主人的忠心,而是那么一份、与她心意重合的…“喜欢”了。

 

人实在是一种贪得无厌的生物。被包裹在来自那么多人真切而热情的爱戴之中,却因为这样一份模棱两可把控不到的喜欢而郁郁寡欢。那样的人真是贪心又自私,不配得到那么多人的温柔与喜爱。

 

 

 

她现在听觉好得出奇。

 

也许是因为房间里太安静了,也许是因为在索然无味的无聊中一个人自娱自乐的原因。她能隔着一扇樟子门判别屋外人的声音。啪嗒啪嗒跑过的是今剑,他的木屐响亮又清脆;软软的几乎听不见声响的脚步来自五虎退,怕又是在追叼走了歌仙刚洗好的衣服的小老虎;昨天谈话着路过的是乱和厚,说是包丁闹了脾气爬上万叶樱任一期一振怎么劝也不肯下来;今天来谈心的是三日月,他说病由心生,过分的杂念会加重病情。说的云里雾里审神者没听明白,也无法回答他,她的嗓子还是拉长的公鸭嗓,没法子像以前一样同他玩笑。

 

这场病来得也是奇怪,怎么也不见好转的迹象。体温保持在38℃不见上升也不见下降,审神者自己也说不出有什么毛病,除了四肢瘫软无力浑身温热外也没什么别的症状。或许今年的流感病毒太猖狂了,第三级免疫系统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消灭它。

 

她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寂寞的感觉虽然还是会如期而至,但起码有了偷懒的理由。审神者需要休息,需要一个长假,从无果的暗恋与忙碌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她有大把的时间细听屋外发生的事,这和眼睛所看到的不一样。比如今朝啼鸣的鸟是刚刚迁徙而来的,它的声音比以往的鸟都要空灵婉转,比如宗三在对小夜说话时语气分外柔和,连惯有的哀怨都消失了几分。她享受这样形形色色的声音,她的本丸还是热闹的,同隔绝在病房里的她不一样,他们仍是蹦蹦跳跳的活力让她很是欢喜。

 

当然她也在期待着一种脚步声。空哒空哒是松糕鞋踩着地上的声音,一下一下也踩在她的心上。有时候他跑起来,后面跟着急促的追赶声——是长谷部先生;有时候他慢下来,在经过樟子门的时候特意脱下鞋蹑手蹑脚走过去。摩挲的白色衣料和沙沙作响的金链好像白鹤扑打翅膀的声音。

 

 

她实在太讨厌这温柔的家伙了。

 

 

后来大概是粟田口的弟弟们从药研口里了解到了她的病情,没经历过病魔侵蚀的付丧神当然不知发烧感冒是种什么平常的概念,只想着她这么久不出来,怕一定是患上了什么严重的痼疾。聚在一起绞尽脑汁想着祈祷她康复的方法。

 

病由心生。心头长出的毒瘤就算是石切丸也斩不断。审神者寂寞得很,这种执念也许传达到了细心的高侦查短刀心里。日复一日裹着被窝休息的午日突然收到了藤四郎们的礼物。

 

——要说是礼物也不正确。该是附加品才说得通。他们真正的礼物是通宵几个晚上折的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而这个从拉开的樟子门细缝中传来的简易纸杯电话筒,只是他们也想跟她说话的证明罢了。

 

审神者没法说话,这点大家都从药研那里听到过。所以当她把纸杯合在耳上时,他们都七嘴八舌讲起来。

 

“啊、是大将吗……大将身体好点了吗?”

 

“痛、痛飞走!主人还觉得难受吗?”

 

“小、小虎们也说希望主人早点康复……”

 

关切的词藻像哗啦啦打开的水阀淹没她长期寂寞的心脏,膨胀进每一个细胞内然后融化成眼角的湿润。审神者擦了擦眼睛,哽咽住呜咽细细聆听他们倒豆子般一点点讲出的问候。

 

人真是这世上最懦弱的生物。因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寂寞与无果而画地为牢,因为一扇明明一推就倒的腐朽木门就隔断与外界的联系,躲避起得不到答案的痴恋。审神者在怕什么呢?是怕努力得不到回报吗?是觉得终日的若即若离太折磨了吗?她还是个稚拙无知的小姑娘,第一次喜欢上别人,不知道暗恋是这样难受而可笑的过程。因为他跨过来的一步而欣喜若狂,因为他难以接近的背影而黯然神伤。爱恋期的少女事事质疑,事事看不透。哪里是什么“恋爱使人明智”,倒不如说是彻底昏了头脑,才误解了所有情感。错把无心当有意,错把爱慕当忠心。

 

她认真听他们讲述她未出门的几日发生的事。原来耳朵听到的也不真实,比如那天小老虎叼走的不是歌仙洗好的衣服而是山姥切的斗篷,比如那只歌声婉转的鸟才不是从北方迁徙而来的种类,而是莺丸先生肩头那只绿茸茸的莺鸟。

 

原来外面比她想象得还要热闹啊。她也想出去啊,从这个失色的牢笼中出去,像以前一样去拥抱他们。审神者和付丧神是联系在一起的,她怎么把这点忘了呢?他们的声音沿着一根细线从纸杯电话里把外头的世界轮廓勾画,在这狭窄空间疯狂渲染,染上春樱夏树的色彩。

 

泪水刹不住脚步,突然夺眶而出。好在外面的孩子看不见,仍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突然间这片喧闹被压了下去,外面的影子动了动,呼之而出的称谓停止在新出现的身影嘘声的瞬间,那人蹲下来,宽大裖袖飘飘如鹤羽。

 

他拿起纸杯电话,压缩在窄小空间里的声音温柔如柳絮,怔了审神者一个激灵。

 

“是我。”

 

鹤丸国永停了停,仿佛在琢磨着合适的措辞,过了一会儿才在审神者咚咚如跑完八百米后乱蹦的心跳声中接了后话。

 

“快点好起来吧。”

 

“……我很想你。”

 

FIN.

相信我它本来只是一篇几百字就解决的短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加长到了4k

一个鹤丸基本没有出场的鹤婶x

沙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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