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川

“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checkmate

*鹤婶    

*刀伤部分来自井原吸鹤太太的考据

*OOC警告    虎头蛇尾   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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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ckmate

 

“嗯?你要帮我脱了吗?”

 

审神者直接翻了个白眼过去,“别老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态度摆的确实恶劣,捣鼓修复工具的手却没停过。鹤丸国永看在眼里,自然也明白自己处在优势地位。千年的颠簸停留虽是没留下什么好记忆,却也可称得上是观察这世间纷纷蝼蚁已久,小姑娘什么心思,他自然也是看得明白的。于是他干脆摊开双臂杵在原地,挑明了自己的主张来为难她。

 

翻找绷带的手停住了,一直低着头的审神者总算抬起那颗小小的脑袋来看她的付丧神——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脸好看得过分的话她应该会直接冲上去狠狠揍一顿他此刻胜券在握的表情。十几年的浅薄人生经验告诉她那是赤裸裸的挑衅,年长了她不知多少个年头的平安刀此刻正坦率地正视向她明亮的眼睛,微微上扬的眉角都像是种暗示。

 

他摊开手时两边宽大的袖子旋即展开,像极了张开羽翼的白鹤。审神者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绷带挪了挪位置跪坐在他身前。

 

“这种事就自己做嘛。”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双手却老老实实地帮他解开了上衣。指尖触及到的是凝固在雪白振袖上发黑的血渍,揩过她的指腹洇染开一层淡淡的红。审神者停了停,好在放飞的心思没有飘多远,马上回过了神。

 

印象是这么说过的——“白色的衣服很显脏”。出阵回来的他总是首先换下沾满硝烟炮火的外套沾着满盆的肥皂泡用力搓洗他的衣服。凡是悉获人身的付丧神都有那么一两个癖好,鹤丸国永固执的洁癖审神者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叨念过几次也不见他改,索性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事实上她是特别纵容鹤丸这个不明显的习性的,那大概起源于某个炎炎夏日的正午,热得受不了的审神者摊成大字躺倒在走廊上,穿堂风一阵又一阵从赤裸的脚边蔓延而上,带着十足的熏热感。审神者翻来覆去睡不着,脸贴着地板妄想求得一丝凉意,百无聊赖地瞧着黑色的小蚂蚁沿着青筋脉络绕过晶莹的小臂,从看不见的一端又重新冒出头来。青春期的女孩子心性浮躁,热浪一圈一圈接踵而来,负压在周身剥离行动的气力。如果拿她这模样打个比方的话,那大概就是冲到浅滩上垂死翻肚的鱼了。乱说她心太宽,本丸上上下下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却丝毫没点该有的防范之心。夏天穿件透明的薄纱趴在缘侧装死人,冬天伸进别人暖好的被窝央求一起睡。说是信任纯属自我安慰,审神者大概,从来就没有把他们当作真正的男人看待吧。睡糊涂时审神者跟乱开玩笑,说他们一个两个都长得那么好看,跟做梦一样。睡醒之后的审神者自然什么也不记得,付丧神也不会向她提及。但她曾道出的言语还是一字不落传到了每一位付丧神的耳里。为此失落的人大有不少,意料之中的人亦不在少数。审神者待他们虽为平和,却也没有想象中的亲近。理性过了头的姑娘,再好看的男人在她眼里都是最原本的玉刚原料,遑论什么防备之心。年长的平安刀们向来清楚不过,忿忿不平的只是心思尚小的短刀罢了。审神者自己心里同样明白,她与他们之间是相敬如宾的主仆,不敢逾越的岂止是他们,审神者亦然。

 

她翻动着热烘烘的身体换过一边脸贴在木板上,日光恰是毒辣,晒得她睁不开眼睛。今年刚刚过了肩的头发凌乱地粘在满是汗水的脸上,她有点怀念起刚刚入职时那还算凉快的短发。

 

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喜欢个人,进来的时候还想这么多俊朗的男人,迟早会找到心仪的对象,到头来还是自己想太多。审神者喜欢每一位显形的付丧神,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这种喜欢该用怎样的心情去描述呢?她不知道。要是战争哪天结束了她也就甩甩袖子走人了,连一点留恋都不会有。那样的喜欢也称得上是喜欢吗?这么说来,本丸里怀有和她这样淡薄心思的刀也是有一刃的吧,那位自称居无定所的——

 

“哟,这不是主君吗。在这里准备什么惊吓吗?”

 

“……”

 

抬起的视线在交汇的瞬间又慢慢缩了回去,浮现在脑海的相貌突然从思绪接轨至现实,吓得她大脑空白了一秒。审神者咽了口口水,又往里缩了缩热红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过了头的缘故,向来精神的姑娘丧失了讲话的气力,完全在用肢体语言表示她的情绪。比如她蜷缩着脑袋的动作和磕在炙热地板上的脑门就很明显地彰显着她的苦恼。

 

一身白衣内番服的付丧神云淡风轻地扬了笑,灼人的夏日光线折射在他雪白的小臂上,连眯着眼躲避日光的审神者看着都觉得刺痛。仙鹤付丧神却仿佛是毫无感触一般,手捧着装有他刚洗好的出阵服的木盆伫立原地许久,高大阴影投射下来遮住审神者上方的大太阳,留开一块凉爽的阴地。

 

不得不说那天鹤丸国永的服装确实清爽过人。审神者记得他向来以白色为主,肤色又是天生的白皙,站在一群付丧神中着实是显眼的。但像今天那么显眼好像还是第一次。付丧神应该还是感受到热的吧,他之前是不是洗过头了呢。发尾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又迅速蒸发成一滩小小的圆圆的深色水渍。透过凌乱的乌发她看见他紧紧绑在两袖的襻膊、袒露在外白得发光的胳膊、干净整洁的白色衣摆,穿在身上很容易让人想起远飞的白鹤——啊,这个时候还是想象成白雪这个喻体比较好。连气温都仿佛会骤低下来。凉爽而纯粹的存在。他的眼睛埋在阴影里金闪闪得如同庙会的灯火,里面尽是会让年轻姑娘沦陷的魅力。

 

他为她开拓的一小片阴凉足以让她张开怕光的眼睛好好打量他的相貌。好吧,审神者承认,鹤丸国永显形的那刻她是有心动过的。但那仅限于是在相貌上的一次心脏跳动,这样的情景不是只有过一次。这窒息的一秒或是源自三日月宗近或是一期一振。鹤丸国永并不是那个一见钟情的例外。

 

其实是件等价交换的事。熟悉他过往的审神者自然是明了的,就如同她不会把他放在“唯一”的地位上一般,鹤丸国永也是一样看她。他们是同一种人。他经历过什么流转过多少人的手从来不提,他对前主什么看法是否有惋惜或怨念或尊崇也从来不讲。所有人中他态度摆的最是恰当。开得起玩笑也懂得谈心教导,但看不见的距离隔阂依旧坚硬地围在他周身,难以接近一步。

 

鹤丸的世界就是一片雪白,谁也进不了,谁都是即将被洗去的灰尘污垢。她是很清楚的。

 

但是、

 

咚.

 

死沉了许久的心,还是跳动了一下。

 

冬天来临的时候鹤丸还是保持着每天清洗出阵服的习惯。与审神者关系最好的乱不止一次向她抱怨鹤姥爷的固执。本丸并不富有,添置衣物的数量都是控制好的。就算是天天出太阳,也耐不住鹤丸的勤快。记忆里的审神者公正无私,从不偏袒过谁,唯独这次面对多番的抱怨却迟迟没有做任何反应。

 

后来她缩在暖和的被炉里被当场问及这个问题,发问者乱藤四郎郁闷地鼓起腮帮,势必要知晓答案的执拗。同身为问题当事人的鹤丸却镇定自若地窝在四花太刀的被炉里剥着桔子。

 

……要怎么解释呢?如果说实话的话大概会引起一片不必要的干醋吧。但是那时候的鹤丸,干干净净刚刚洗过衣服的鹤丸,确实是好看得让人心跳不止呢。他的指间是肥皂泡沫的清香,撩开她脸上的发丝时犹如浸没在清凉的水中。自烈焰中诞生的刀剑有着截然相反的冰冷体温,他的手掌贴过审神者额头时感受到的着实是凉快的完全没有被夏天气温影响的触感。付丧神的掌心一寸一寸在面颊抚过,像是贪慕这盛夏难得的凉意一般,她的脸愈发滚烫了。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是不是感冒了呢?”

 

然后她在那双一点点接近放大的金灿灿的瞳仁中央看到狼狈得想要落荒而逃的自己。

 

审神者知道,她还是沦陷了。

 

说不是一见钟情其实还是骗人的。鹤丸国永和别的付丧神都不一样,自他显形于自己面前将名字缓缓道来时审神者就意识到了。她喜欢他。连那和清冷相貌不符的恶作剧性格一并喜欢。她只是无法接受单方面的痴心罢了。这一世的主人和他流转千百年间曾将他私有的主人没有任何差别。不会被铭记,也不会被提及。十几岁的她还是自私过了头,不想尝试一场单箭头的爱恋。

 

现在想来,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呢?包括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他,包括自己会因为什么喜欢他。被质问时那游刃有余的模样真是让人火大啊。于是很久很久以后回想起往事的审神者随口说了,“我那时候真像是被鹤丸勾引了过去。”

 

“哎呀,没意识到吗。我就是在勾引你啊。”

 

他笑的有模有样,完全不是该有的玩笑表情。审神者一时语塞,给他换绷带的手也不由得一停。

 

他旋即凑过身来,“吓到了吗?”

 

 

审神者在变化。这点其他人都感觉得出来。比如以往她会毫不客气地把冰凉的脚伸进一期一振的被窝里,冰冷的触感吓得熟睡的太刀差点拔刀杀敌,而现在即使五虎退主动暖好了被窝邀请她一起睡午觉,也无法得到没心没肺的同意。比如她有时候会有意无意地躲避鹤丸国永,明明和光忠一起做饭做得好好的,等鹤丸加入后就会以各种理由逃跑。

 

都是一起生活了大半年的人,怎么可能看不懂呢。审神者喜欢鹤丸,却迟迟不愿承认。相反的,鹤丸在用一切手段等待她的妥协。

 

迎着这个趋势,本丸上上下下也分了阵营。以小贞为首的赞成派小短刀恨铁不成钢,巴不得鹤姥爷早点撩妹成功。长谷部为首的反对派每天都在感谢主人的立场坚定,尚未被某振平安老刀拐走。当然中立派也有,久而久之也强行被加入了其中一派。而当所有人为结果焦虑得差点难以入眠时,当事人倒毫不在意起来。审神者还是像以前一样平等对待每一个人,鹤丸也还是像以前一样进行着无差别对象的惊吓。进展线停留原地迟迟未有进步的痕迹。毕竟还是刀剑,无法对风花雪月之事坚持多久。慢慢地所有人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这存在于本丸内的暧昧氛围,两个人的进展也就成了老掉牙的饭后八卦,只在新来的家伙面前添油加醋叙述本丸一向庄严的审神者是怎么躲闪某振平安老刀,而鹤丸国永又是以怎样一种稳操胜券的姿态调戏审神者。小短刀们聚会的时候常常会谈起这两个人,大概常人眼里鹤丸国永已经离她走的太近,完全是确认关系的模式了。却不知为何总是没有一方先行动。

 

那是属于审神者与鹤丸国永两个人之间的角逐,固执己见、毫不相让。

 

 

他的腰带从手中抽离,松垮垮的上衣暴露出藏在羽织白衣之下的胴体。视线向上越过他的脸时可以对视上他专心面向自己的凝视。审神者惊了惊,游移开目光。躲闪的视线停留到他腰身时忽然怔住。腹部的刀伤割裂开一道不浅的口子,贴住他的衣服晕染开大面积的红。触目惊心,连那揪住衣角的指尖都不由得发麻。

 

审神者倒吸了口冷气,慢下了动作,小心地去褪下他的上衣。

 

想起来,鹤丸国永是不喜欢手入的类型。虽说本丸里大部分付丧神都习惯在手入时嘟囔几句,最后还是会乖乖地接受审神者的治疗。鹤丸国永是例外,例外当然不是指他言语上的抗拒,审神者并非足够耐心的善良姑娘,相劝再三仍是不愿服从再随性如她也不免恼火,言灵是最避免不了的结果。本丸的孩子几乎都是知晓她脾气的,慢慢地也就不顾及尊严听从她吩咐定时接受手入。唯有鹤丸国永次次在挑战她的底线。他不多抱怨,却比谁都狡猾,总能找到空档溜走。那也许出自鸟类灵敏的天赋也说不定。审神者逮不住他,仙鹤太会逃。哪怕她天天守在手入室门口等出阵归来的他接受检查,也瞧不到半个影子。政府分配的本丸不大,拮据时只能让同一刀派的付丧神们挤一挤住一屋。不过半个小时就能走完的小地方,也不知道他哪找来那么多的藏身之地。每次都要等到审神者找遍大大小小每个角落两三遍也瞧不见熟悉的白色衣料而焦虑得红了鼻子时突然跳出来,灰头土脸地说着抱歉,张合了五指证明给她看只是些擦伤,不必去手入室治疗。

 

审神者拗不过他,只好同他约定小伤交给她来负责。医大就读的姑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虽然没什么救死扶伤的大能耐,但消毒包扎的事还是绰绰有余的,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她甚至翻出自己满分的试卷给不识半个现代字的付丧神看。鹤丸盯着她认真的脸不由得发笑,满是刀伤的手掌毫不避讳地揉了揉少女的脸,粗糙皴裂的质感弄哭了审神者。向来游刃有余的神明首次慌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她,摇摆着伤痕累累的手却迟迟不敢帮她擦眼泪,只等姑娘自己恢复好情绪,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帮他缠绷带。鹤丸喜欢托着腮看她专注的样子,因为太紧张满额头都是细密的汗——这样的审神者也太可爱了吧,实在没办法不衍生恶作剧的心思。

 

——单方面的贪念迟早会迎来报应。他杵在门口看队友一个又一个被搀扶着进去,滴溅在地板上的稠红与锈蚀的钢铁的气味爬进胃里翻涌起干呕的冲动,重伤的兄长强撑着气力安抚哭花了脸的小短刀们,翻箱倒柜寻找加速符和治疗道具的琐碎声音像爬虫一样钻满耳蜗。朦朦胧胧间仿佛还能看到上一秒身处的战场,湿冷的阴雨天气加剧了战事的难度,刀剑相撞迸溅的火花与乱溅的温热血液混淆在无法分辨方向的黑夜,羽翼湿润的白鹤无法轻易飞舞。他听见队友的嚎叫,依稀之间可以确认他们和自己一样陷入了苦战。割裂在皮肤上的刀伤早已麻木不痛,自额头流淌而下的血渍污浊了视线,他惶恐地感受到握刀的手在颤动,无法像往日手合时那样轻松地展开华丽招式。当艰难地刺穿最后一个敌人胸膛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恰好停止,大团大团不舒服的冷气被吸进肺里,想要咳嗽却发不出声,被打断的肋骨刺穿胸膛疼得厉害。倒向湿冷草地的那刻他看见队友相互搀扶着走来,金色的温暖光辉包围住周身,像是能倒进那个人张开的怀抱之中……

 

“——鹤丸先生?”

 

“……!”

 

药研撑起快要失去意识的弟弟,示意了手入室的方向,“您也快进去吧。”

 

年长的平安刀瞥了一眼小房间里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意外安静了许久。随后他扯出个古怪的笑,负伤的身体却没有半分向前行走的意愿,“……姬君在里面吗?”

 

“诶?”稳重的短刀往里瞧了瞧,瞥回视线时忽地怔了怔,对着那空无一人的方向皱了眉,“……鹤丸先生?”

 

审神者后来寻到他之时,大抵是在某个少有人来的偏僻角落。靠着一面灰墙歇息的付丧神憔悴而虚弱,微微颤着的睫羽上方满是细密的汗珠。审神者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模样。破破烂烂的羽织染上大面积的红色,附着着战场的泥土尽是污浊。高跟木屐磨断了绳带,松松垮垮套在沾满灰垢的白袜上。裤腿之上全是裂口,透过干涸的血渍可以捕捉那些长长的刀痕。鹤丸是听见了她粗重的喘息声,长时间的寻找奔波使得平日慵懒的姑娘脸一阵一阵的红,她抱着医疗箱的手臂有微微的颤抖,随着不均匀的吐息一齐起伏着,吐出的言语倒是和那眼眶红红、可爱过头的脸一点儿也不相符。

 

“您又乱跑了,鹤丸大人。”

 

鹤丸颤了颤睫羽,汗水蒙蔽得视线灰蒙蒙地难以清晰判别面前人的表情,但他猜测审神者大抵该是嗔怒的,就像她平日里给自己包扎伤口时表现的那样,憋着泪花拧紧眉头,吞下一肚子的埋怨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事实上他也看见她发红的眼圈了,和那副认真过头的相貌一丁点儿都不搭配。他便冲她笑了,扬起的笑容格外虚弱无力,曝晒在苍白而刺眼的日光下看的不真切。审神者鼻子一酸,什么谴责的言语都哽在了嘴边,一个词也没能顺利道出。

 

鹤丸为难地皱了皱眉头,像是同她打趣一般,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语调还是恼人地不正经,“哎呀哎呀,这次被姬君找到了啊。”

 

姑娘没直面他的玩笑,径自蹲下身来去解开他破烂不堪的外衣,内衬是触目惊心的赤红,紧贴着腹部的刀伤,染开一大片稠密而滚烫的红色。她颤抖的手刚刚触碰上鹤丸的腰腹,便染上满掌的血渍。审神者没能忍住,憋酸的眼角霎那间便湿润了一圈,澎湃的泪珠尚未有所感知,就朔朔落到了他的衣衫,洇染开一片浅色的红圈。

 

她用力咬咬唇,抬起袖子粗暴地抹了抹眼角。充斥着浓浓鼻音的话语低沉得像闷声敲响的鼓,一下一下打在他心上。

 

“好歹也是皇室御物,不能在我手里毁了。”

 

鹤丸没能接话,任由着她颤抖而冰凉的指尖拂过小腹,利索地将纱布一圈一圈缠绕而上。甫一贴合,便晕染开浓厚的一层血色。审神者停住了,深埋的脑袋低低地下垂着,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犬,良久未有声音。她吸了吸鼻子,把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在努力忍耐着那些即将泛滥的泪水。中止的动作又继续接合起来,这次她更小心地、轻柔地帮他缠上一层雪白的绷带。

 

鹤丸安静地看着她,气氛是沉默的。谁也没有说话。他伸了伸手想去抚摸少女柔软的头发,抬起手掌时率先看见的是触目的稠红,粘腻而污浊。于是半伸的动作僵持在途中许久,最终是慢慢放下了手。

 

——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审神者不是不明白。鹤丸虽是天性爱玩闹,却从不敢逾越擅自触碰她。因为本质上是同一种人,所以相处地比常人更要相敬如宾吗?审神者猜不透他的心思,该是喜欢的吧?可那份心思比起正常的恋爱浅薄太多,比起那些想要接近她的小短刀们生疏太多。她大抵还是预料得到的,同辗转于他生命年轮里形形色色的前主一样,这一世的主人也是个平淡无奇的人类姑娘。不如说比起那些赫赫有名的枭雄,审神者更显得平庸无趣吧。高高在上的神明不会毫无保留地将情感奉献。暂不提这无法衡量的生命长度,她这样一个没有丝毫闪光点可言的平凡姑娘,妄想得到仙鹤的垂爱,未免也太过可笑了吧。

 

不经意的温柔与接近都只是千百年岁月里习以为常的乐趣,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单方面的泥足深陷。

 

 

上衣松松垮垮地从削瘦的肩头脱落了,袒露出单薄的上身轮廓。——鹤丸果然还是过于瘦弱了。肋骨的形状与腰腹处的细微刀伤清晰可见。尚未完全复合的刀疤还明目张胆地保留在白皙过头的肌肤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新伤与旧伤。纵使他无数次提醒自己,这些伤疤无关痛痒也不会停留太久,终将随着本体的修复而散去,可审神者从来不相信他的说辞。鹤丸在上一场战场上到底遭遇了怎样可怖的强敌,这些伤口撕裂时该是怎么撕心裂肺的痛,她不敢去想。小短刀受了伤会乖乖把疼痛喊出来,她不信鹤丸与他们有什么差别。该觉得疼痛的地方还是会疼痛的,付丧神被赋予的灵体终究还是血肉之躯,运转机理与人类并无差别,何谈什么无碍小事。

 

她利索地挤干毛巾,轻轻覆盖上鹤丸腰腹的伤口处。消毒水的气味还是为难住了对现世之物一无所知的付丧神,好几次她都看见鹤丸拧着眉头躲闪这股气味,别过脸嘟囔的样子意外地可爱。审神者忍住笑意正经下脸,双手绕过他的腰腹缠上绷带。

 

还是觉得疼的吧。年幼时不小心扎进去一根木刺,都会哭得泪眼汪汪躲进母亲的怀抱,遑论被敌人的刀剑割裂皮肤。尽管她好几次告诉自己,刀的使命从淬火锻炼伊始便是用于战场的厮杀,付丧神们暴露在战场上的戾气自然不同于平日所见的温和。可触摸上的这具身体是温热的呀,眼前的少年也是真实惊艳过她温温淡淡的人生。要怎么才能遏制下这份躁动不安的情愫呢。孩提时代读到的绘本上提及的高天原上的神明全是远远不可亵渎的存在,这些个好看的男人,说到底本体就是一振寡淡无情的利刃。妄想去参与进他们生命的渺渺人类,该提起多大的勇气,才敢与他们并肩呢?审神者不是个自信的丫头,表面上或许装出份威严的主人样,实质上连半点敢接近他们的勇气也拿不出分毫。……那样的自己是喜欢不上任何一个人的吧。畏手畏脚又性情淡薄,光是能被他们出于敬畏地爱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啊。

 

鹤丸的肩头也是遍布细碎的划伤,发紫的淤青晕开在他白皙的肌肤之上,格格不入。审神者蹲坐到他身后往伤口处消了毒,又慢慢地贴上膏药,怕是会弄疼他般轻轻拍了拍肩背,才贴贴妥妥地贴上膏药。

 

“——。”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下移时突然凝滞住的目光,鹤丸忽然搭起了话。

 

“是旧伤了。没办法修复的。”

 

“……什么时候受伤的?”

 

“嘛嘛,那可是很久远以前的话题了。”

 

又是这样。每当涉及过往的历史,鹤丸总是随口搪塞过去。那到底是怎样一番过往呢?大致阅览过他生平的审神者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去描述才恰当,光是瞧他平日那份少年心系,大概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也是把与三日月岁数差不多的平安老刃。少女的动作轻柔缓慢,冰凉的指尖小心去触碰他后背上那条赫赫然的刀疤,不是很明显,却结结实实地残留在他的后背,沿着脊椎的弧度一直蔓延向下,藏进尚未褪下的衣衫当中。

 

……明明是不问尘事的神明,怎么会偏偏与现世结缘呢?

 

历史留下的疤痕无法修补,这点她还是清楚的。这条伤疤无关时间溯行军,是他曾为保护前主被砍下的刀伤。

 

颠沛流离、供奉神社、皇家御物。乍一听来,着实不是太长用于实战的刀刃,那双眼睛直视的世界一定也要淡薄许多的吧,纵然总是吵吵闹闹的不像是经历了千年的长辈,实际上也恰如髭切所言,“刀活千年,很多事早已看淡。”因为是那样捉摸不透的一个人,才会蚕食掉那么多勇气,制止这份喜欢的情绪生根发芽,朝夕相处最终翻涌而出。

 

可是呀。

 

像这条永久残留在后背上的刀痕一样,那段为前主厮杀的历史,也会一直保留在神明的记忆里吗?那么审神者呢?她也能占据鹤丸国永岁月一隅,在辗转运作的时间长流中留下一星半点的回忆吗?那份席卷在夏日热浪里的怦然心动、那句不正经的勾引誓言,到底会不会是真的呢?

 

不想承认、不想认输。可是从最初的照面开始,就已经宣判这场战役的结果了啊。

 

她是有多么自负。如果这场情感对弈是一盘棋局的话,孤身作战的自己早已是举步维艰,残喘等待着对面的一声“将军”吧。

 

审神者侧了侧身想去拿柜子里的纱布。甫一挪步,便被忽然袭来的力道推倒。绷带一路滚到了门口,有偶然路过的晃动的人影。她视野所见是翩翩的白色振袖衣料、付丧神裸露在外的负伤肌肤,还有那双在滚滚而来的热浪里忽然窜跃进她心尖的、狡猾而明亮的金灿灿瞳仁。

 

闻到的全是鹤丸的气味,白檀香气驱散消毒水的刺鼻,混淆在起伏的呼吸之中。少年不谙性情地凑了过来,揽过她的掌心覆盖上紧紧缠了几卷绷带的腰腹,笑了。

 

“想要继续看下去也是可以的哦。”

 

那双明晃晃的金瞳里,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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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认识到自己不会写甜饼了()

欠了太久的脑洞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到最后就是为了把它写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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