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川

“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十四行诗

*鹤婶  

*骑士paro   OOC警告

*激情短打    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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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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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的灯火通宵的那一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鹤丸先生。

 

舞会在我印象里常是伴随着这个国家的大事举行的,记事起第一场舞会起源于我妹妹的出生。年少的她是在北方部落的战士凯旋归来的号角声中诞生的,我的父王举办了这个国家最盛大的舞会为她洗礼,归来的将士送给她的礼物是从邻国的宝库中窃取的最闪烁的宝石,我躲在厚实的落地窗帘后看那些满脸胡渣的男人怎样对我的妹妹献上天花乱坠的祝福,我的母亲告诉过我,我出生在这个国家最兵荒马乱的时节,襁褓中的我第一声啼哭差点引来父王的杀身之祸。因为这个瘦弱的、皇城中第一位公主的诞生,原本摇摇欲坠的国度重新燃起了生存的欲望。我的母亲常说我是这个国家的救星,教皇在雅典娜的神像面前预言总有一天我将会再一次拯救这个国家。她常是如此叨叨着抚过我的脸,手掌温暖而干燥,熟练地为我梳起皇城内最流行的发型。在那很久很久以后的回忆我常常会想不起她的脸,我想不起她是怎样温柔地梳顺我睡迷糊的头发,想不起她讲起这些话语时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可是我在那古老的记忆里看见年幼的自己阴沉下去的脸,我听见自己的心声一遍遍嘲讽我的母亲。她忘记了,我也是这个国家的灾难。我的啼哭曾差点害死我的父亲。仿佛是借了英雄的吉言,我的妹妹很顺利地长大了。随着她渐渐成长起来的那样,我的国家也在逐渐昌盛。我的母亲兴奋地向整个国家宣布是我的成年带来了繁华,但不是这样的。我望着我妹妹的脸时总是在想是她的生命带给了这些可悲愚民们想要的繁华假象。拯救国家的不是我,不是在战乱的啼哭声中诞生的我。可惜年少的公主尚未有能力将这些隐隐察觉到的预言拼凑,我在父母与城民的尊敬中度过了无可挑剔的童年。成人仪式上我跳了第一支舞,献给远方国度不知名的王子。我知道未来他必将送来言辞华丽的情书,附上那个国家最闪耀的宝石。他也许会成为我将来的订婚者,也许不会。第一支舞献给谁并不重要,我们都心知肚明。最终决定联系的是国家的财富与兵力,舞池中央维持最基本礼仪的我们都只是国家贸易的棋子。

 

我在我妹妹的诞辰舞会上第一次见到了鹤丸国永。侍女后来才告诉我他是北方部落骑士长的孩子。在经历那场令人闻风丧胆的苦战后他跟随他的父亲来到安逸的王城。年幼的他早早见识到被花束与掌声包围的画面。我后来想,是不是这个契机造就了他最终成为这个国家最年轻有为的骑士长。他的父亲不是个和蔼可亲的人,相反的鹤丸却比那位凶恶的男人好看太多。他的发色和那些从北方归来的将士一样是柔软的素白,像极了皇城终年不下的雪。他告诉我北方常年寒冷,远山之上瞧不见一点青色,唯有大片大片的雪白覆盖。我喜欢听他讲述从未见过的边缘部落的故事,那里尽是身在四角天空中看不见的景致。鹤丸国永是我人生的希望,他从未囿于皇家棋局中任何一枚。不久的将来在远赴邻国的辘辘马车声中我总是会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我和他相遇的场景——躲在红色窗帘后的我惶恐地注视着那些触碰我刚出生的妹妹的人,用力地摇摇头拒绝母亲濡软的呼唤——他是在那时候发现我的,哗啦一声厚实的窗帘忽然被掀开,晚秋的风灌进来吹起里层的纱帘,他明亮的金瞳突然闯入我的视线,鼓起的羽织像此刻窗外张开羽翼起飞的白鹤,扑通一声,心脏也停了一拍。

 

“吓到了吗?”那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鹤丸,别闹。”

 

皇家远嫁的车马时不时中途停下,睡梦初醒之际我时常会回想起这些话语。他父亲的言语把少女仅有的幻想压碎地干干净净,生活了十几年的国家慢慢地缩小直至淡出视线,然后他的父亲毫无感情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回荡,突然间只剩下自嘲。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闹剧。

 

“您该去跳舞了。”

 

他的眼睛闯进来时仍是直率,仿佛这季节刚酿好的葡萄酒,酿造着醉人的香甜。可惜我回过去的目光已然世俗,牵起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地标准得体,应付的话语竟然可以脱口而出,“您不邀请我吗?”

 

成人后的我已然成为这个国家最漂亮的公主。侍女梳起的发恰好留出诱人的后颈,我的老师告诉我那是最引男人注意的地方。我已经可以穿起妹妹未长开的乳房撑不起的裙子,老师称赞我是所有学生中跳舞跳得最好的一位。患病的母亲干瘪的手执意要抚摸我的脸,皱缩的质感很不好受。她躺在床上仍在讲她信仰的无稽之谈,她说,我将拯救这个国家。

 

“这倒是吓到我了。”他举起白手套假意求饶,“放过我吧,公主殿下。”

 

“少来。我的舞步可都是你教出来的。”我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十五岁的我就已经学会如何逮住男人放下戒备的瞬间投怀送抱。鹤丸犹豫的那刻我顺势将手塞进了他的掌心,轻轻笑出声,“您若是拒绝了,那可就是我第一次吃闭门羹了。”

 

他为难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允许下我过分的请求。我的舞步是鹤丸一点点教导出来的,尽管那干练漂亮的女人无数次在母亲面前吹嘘自己如何教导我优雅的舞蹈,时至今日我从未承认是她的功劳。妹妹说那是我最负气的地方,比起她还要像个孩子。我后来跟鹤丸开玩笑,我说你看我还有点人性。那个女人教会了我太多讨得男人欢心的办法和优雅的礼仪,我却偏偏在这点上与她针对。那是自然的,毕竟我也不是一出生就懂得跳舞的孩子啊,我也有过捂着红肿的脚砸烂东西躲在被窝里哭泣逃避的时候,在那时候还愿意接纳我所有的坏脾气盘腿坐在公主的被窝上等待我停止哭泣的只有鹤丸。他在我抽抽搭搭的啜泣里突然牵起我的手说要跟我跳舞,纵容我一次又一次踩疼他的脚尖。我深深记得猜错舞步时老师的斥责,他痛到不得不停下来时我差点以为他会像老师一样呵责我,可是他没有。他毫无礼仪地坐在地面上揉着踩疼的脚,闭着一只眼睛还强挤出笑,他说我们继续吧,公主。

 

鹤丸是我的救星。我可以把所有喜欢的玩偶送给老师,可是我不想把这份记忆送出去,我想维护鹤丸所做的一切,在我仅有的权利里,我想给他最公正的奖惩。我母亲说我是拯救国家的那个人,可是我也需要被拯救。他赋予给我的、闪闪发亮的记忆,你叫我怎么舍得拱手给人?

 

整个国家的国民都不会知道,他们的公主是怀着怎样不堪的心思在短短几天内赶超别人终于在她的成人礼上跳出最完美的第一支舞。我只是不想再看见决心成为像他父亲一样优秀的骑士的鹤丸遭受无辜之罪。我也想和他一起好好跳一支舞。小时候母亲读给我的绘本上说,所有人都将为了他们所爱的人变强。我学会如何去圆润好听地发音后常常捧着这本绘本念给我襁褓中的妹妹听,我说总有一天你也要成为那样一个善良的人,你要为了爱奋不顾身地抛弃一切。年幼的妹妹不懂我在说什么,她肉嘟嘟的小手伸过来抓住我的指间,咧开的笑容里还能瞧见刚长出的第一颗牙。我的妹妹是个比我勇敢不知道多少倍的人,她横冲直撞的身影把皇家的制度全部打破,没有牢笼可以将她困住。以至于在很久以后我听闻她舍弃一切与邻国不知名的小王子私奔的时候完全没有丝毫惊讶。世界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可爱的妹妹靠她那颗纯粹善良的心叫人讨厌不起来。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在很久的以后回忆起在皇城度过的日子时突然醒悟我龌龊的心思,深深为她这个胆小肮脏的姐姐感到羞耻。我的妹妹是在胜利的号角与鲜花中出生的,我愿将我所有的以及所没有的一切都赋予她。她是我的寄托,是我的希望。我不请自来,依仗着曾经给予她真挚的祝福依赖她的幸福而活。

 

指间从他的手套脱离那刻交换舞伴,八拍之后重新换回来。我们配合得很出色,一次失误也没有发生。我努力学舞的时候也曾与他有过这样的时刻,虽然当时还显生疏不时踩疼他的脚,却也称得上是很好的搭档。鹤丸是天生的聪慧,明明决心要做保家卫国的勇士,舞蹈之事却是无师自通。在那以后无论我和多少国王、王子跳过多高难度的舞,也不觉得有儿时一起练过的华尔兹精彩。可是当我终于能够完美踩出舞步的时候,我却再也没有和鹤丸跳过一支舞。

 

“我妹妹在抱怨你为什么总是不回来。”

 

“抱歉抱歉,战事吃紧。”

 

他说起话来已经不像孩提时分那样毫不避讳了。鹤丸的成长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正如我陷在皇家糜烂的政治婚姻与无趣单调的生活中一样,他在以正比的速度往光明之处前进。我有所听闻,他终于成为比他父亲还强大的存在受到国家所有愚民的敬仰。

 

鹤丸不喜欢我这么称呼他们。他发自内心地爱着身为弱者的他们,他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下保护国民的意愿。可是那对于我来讲不一样,每一年在皇城的高塔上方看到的他们都不过是附和的蝼蚁罢了。他们只在乎明天的庄稼里又会翻出什么作物,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公主为了这个国家究竟牺牲了多少,他们只是用那样理所当然的表情祈祷着,祈祷着我能再一次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我觉得好笑,他们的公主难道不是弱者吗?拯救这个国家的是在边疆奋勇作战的将军,而不是一个终日只知在舞池摆弄男人心思的女人。

 

“她说你上次还没给她讲完在西部边界看到的事就走了,那个故事的结局她整整挂念了两天。”

 

“那还真是吃惊,小公主跟您一样执着呢。”

 

怎么会。我妹妹她可比我可爱一百倍。她是真心对没见过的世界感到好奇,当年的我只是迷恋鹤丸讲述这些故事时热情又满足的脸罢了。苟且而活的我太习惯依赖别人的幸福过活。妹妹此刻的感受我当然深切体会过。小时候我们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他总是穿过一位又一位监护者的视线爬窗而来为我讲述今日的见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话匣子逐渐从骑士团丈量向边缘部落,他的主题从华丽好看的宝石变成挨饿穷苦的难民。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终于我再一次在皇城中见到他时,已经是鹤丸被封为骑士长的加冕仪式。

 

第一支舞停了。照理来讲我不可以再恬不知耻等待他来邀请自己跳第二支舞,事实也并不允许——鹤丸很快就要去南方打仗了。战乱的烽火已经从边界燃烧到都市,悲哀的人还在舔着眼下的苟且继续他们不久矣的奢靡。鹤丸迟早会明白,皇都的内部是多么阴暗不堪。

 

“下次。”我敛起裙礼貌地鞠了一躬,“也能在邻国与您共舞就好了。”

 

 

舞台中央的空气素来污浊不堪,吸一口都仿佛胃在腐烂。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不适,没有经过允许就擅自逃离了属于我的最后一场舞会。鹤丸国永彻底扰乱了我的生活,洁白无瑕的他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习惯了污浊沮洳的人,一点点的纯净氧气都是在削弱她的抵抗力,是温柔而残忍的谋杀。

 

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也是这样窒息的苦痛,骑士长握惯刀鞘的手在扶住我的肩头,礼节让他并没有做出什么逾越的行为。可是鹤丸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不顾别人的眼光敢伸出手触碰我的额头确认我是在发高烧的情况下强撑着身体来学习,他牵住我的手领我跳舞时也没有戴过什么手套。如果我是妹妹那样纯洁善良的人的话,他还会不会邀请我跳第二支舞呢?

 

“您很不舒服吗?”

 

“没有。”我礼貌地回了笑,常年的教导已经无法使我面对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时表现出真正的心情,“劳您费心了。”

 

“……明天就要走了吗。”

 

不是疑问句。鹤丸苦恼的时候常喜欢将问题念成确认的语气,我是很清楚的。于是我轻轻笑了,“嗯。”

 

“我听闻您明天也要出征了。这种节骨眼儿上还邀请您来舞会,很无理取闹吧。”

 

“怎么会。”

 

灯火微弱的后院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远方的灯火通宵至天明,我的愚民们仍在为他们的公主即将远嫁他国换来强大联姻的结果欢呼。

 

我没想到总有一天我也会用这样严肃的口气跟他说话,“鹤丸,你不该来的。你是他们口中最伟大的人,回到被万人敬仰的地位上去吧。”

 

他愣了愣,“您也是位很伟大的人。”

 

我轻轻叹了口气,“……那不一样。鹤丸,你爱你的父亲。”

 

然后我没有再说话,他很聪明。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个国家已经彻底完蛋了。邻国的入侵在不断加剧,昔日的强国早已没想象中那么富饶昌盛,这场政治婚姻只是维系短暂和平的假象,剥削利润的大臣又怎么会顾念濒死街头的难民,内部的矛盾一触即发,他会比谁都早一步认识到这个发展然后离去,但是我怕他的温柔会绊住他,他父亲交给他的责任太沉重,那些沉迷表象的愚民不值得他去拯救。

 

第二首曲子开始了。洋洋洒洒的琴声传到了静谧的后院。我的妹妹跳起了她的第一支舞,那是她自己挑选的舞伴,他宠溺地纵容了她所有的蹩脚舞步。我看向了鹤丸,很明显他并没有再跳一支舞的打算。

 

“鹤丸殿下,这里只有我一个舞伴选择。怎么难道你不想再邀请我跳一支舞吗?”

 

他笑了,“下次吧。”

 

“不知道你是不是真那么聪明。”灯光亮起来了,“我本来打算这次好好踩一踩你的脚。”

 

“那还真是惊吓啊。”

 

是吧,就像你第一次邀请我跳舞时那样,最后能以年少时未被污浊的心与你共舞的话,该有多好。你怎么能忘了呢,我可没有下次了。

 

“真是悲哀啊,鹤丸。我们都是被命运束缚的人。”

 

我想起了那本在童年时期读过的绘本,不知道它现在被打扫的女佣塞进了哪个角落。我记得,成人舞会之后我穿过冗长的长廊提起碍事的裙摆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飞快跑回我的房间,欢欣的喘息一路蔓延到漆黑的闺房,少女积累的情怀在夜间被点燃爆发,抱着无法怀揣的心意扑倒在柔软的被上,兴奋的笑意完全收不住,跳了一整晚的舞后脚跟红肿酸痛,此时此刻我却什么都抛之脑外。我揪着被角藏起偷笑的脸,燥热的红晕从头顶贯穿。我兴奋地意识到自己跳了人生第一支舞,我已经成人了。我想起绘本里那句话——“你将为你爱的人变强”。我开始抱怨起那些没有鹤丸风趣的舞伴,我想,我要把最好最好的都留给鹤丸。我不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我要和鹤丸跳世界上最精彩的一支舞。不久的将来他会向我求婚,我要把这个故事继续讲给我们的孩子听。

 

那时候“爱”还没有见过这世界的不堪与阴谋,才会显得如此强大。

 

——我向他伸出了手。五指触及之处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浓郁黑色,鹤丸就在我眼前,可是我没能抓住他。

 

“你能带我私奔吗?”

 

然后我在他凝滞的迟疑中一点点摆出天衣无缝的完美的笑脸,“吓到了吧。”

 

从来没有过期待,也就从来不会有失落。少女的心房早死在成人舞会的夜里,我是战乱时分出生的孩子,是这个国家的灾难,也是这个国家的救星。无论结局如何,一并接受。只是心底还有什么在瘙痒着,心底有什么声音跃跃欲试,说。

 

 

「我也想要幸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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